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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头不用了,也确实挺久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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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幻想XIV】【约稿】【富尔克 x 光之战士(私设)】Might

QvQ太太真系写到我心坎里……芙琳酱好A一龙娘,富尔克也活了下来!我多希望富老哥能打起精神好好生存下去……QmQ他该有更坚韧的意志而不是那样的结局,如果他想解气也该是用自己生命的热度给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一拳而不是就此陨落……总之!富尔克在本篇中迎来的新的人生~★撒花!

万分辛苦太太了!这么长的叙述真的是一个惊喜!再次感谢!


metempsy:

 @鹿毛-嗜R如命 太太的约稿。人设来自太太的龙女光战。名芙琳德斯。




CP:富尔克 x 光之战士(私设)


概要:枪术师任务后,富尔克坠落悬崖但是未死。




POV 罗朗代




罗朗代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森林的生活了。


他在强盗团中长到了十五岁,那意味着在他人生的大半时光里他都睡在树干的枝桠间或是陆行鸟臭烘烘的翅膀下面,与一块既是铺盖又当作斗篷的破布为伍——那让后者成为一块货真价实的宝地。他习惯了夤夜里在树丛穿梭,听沙沙的风声和夜行生物擦过灌木枝叶的轻响。


但他还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精灵仿佛是从月光中凝聚而成的一样,踏过草丛和枯叶,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在冰凉如水的月色里,他的银发染上幽蓝,那双总是燃烧着愤怒和恨意的藕荷色瞳孔都被漂去了色彩。他比印象里更瘦。那是罗朗代第一个念头,记忆中的精灵高挑强健,他有瘦削的脸孔,但不是眼下这样大病初愈的憔悴。他伸手攥住罗朗代刺出的枪尖,他的手强硬而稳定,裸露的指节根根分明。


长枪叮的落在地上,惊起一阵半睡半醒的鸟鸣,但罗朗代顾不得那些。一瞬间他想起鬼哭队的警告,他们说起地下宫殿时变换的脸色,想起地底深渊偶尔传来的冒险者的绝望哀嚎。那些他没当回事的谣传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扯紧他的衣领。他猛地往后一窜,虬结的树根和灌木绊住了他的脚,他差点摔倒在地上。


“富,富尔克!我听说你已经死了!”


富尔克厌烦地皱起眉头:“我不是幽灵。”他弯腰捡起掉落的长枪,“别大惊小怪的。谁告诉你我死了?你听说了什么?”他神色冷冽,指尖缓缓滑过包裹枪身的皮革,柔软的、未经磨损的皮面让他皱眉。


罗朗代讪笑,“我以为是狼,你知道这里一直不太平。”


“什么狼。”富尔克轻蔑地说,“你是听信了鬼哭队那帮家伙的鬼话,以为真的有怪物出没,吓破了胆吧。既然这样不如早早卷铺盖回家去,躲进姐姐怀里听摇篮曲。”


是的。他就是这么讨厌的家伙。


他们的相识源自于一次塔姆塔拉墓园的探险和一场恰到好处的营救。通常他们备受排斥的血统会让自己人联系得更紧密,他与伊莉耶勒即是如此。但富尔克完全是另一种人,他仇恨格里达尼亚人——当然,他们也厌恶他;但同样仇恨黑影之民。他憎恶他们、怀疑他们、鄙视他们,他在森林里独来独往,只顾着自己的长枪和难以捉摸的勇气论。罗朗代觉得他兴许连自己都恨。


但富尔克还是救过他。


“谁在乎那些人的话啊。”罗朗代劈手夺回自己的长枪,富尔克并没有阻拦,“所有人都说你跟备受‘白魔女’青睐的冒险者干上了,被她一枪打落悬崖,怕是骨头都摔烂了。特别是鬼哭队,那些家伙之前被你溜进城里的事折腾得够呛,说起这个可开心了,跟亲眼看见过似的。”


他以为富尔克会勃然大怒,就像每次他们提起格里达尼亚和鬼哭队、枪兵训练所或是每个暗影精灵自出生以来所面对的排挤、嘲讽、怀疑和错待时一样。富尔克总是最愤怒的一个,“他们都是骗子。”他会为之咆哮。罗朗代猜想正是因为他出生在格里达尼亚,他的愤怒才那么强烈。


他所失去的正是他的父母竭力争取来的一切。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富尔克只是轻轻笑了。“被打下悬崖?”他嗤了一声,“也是个小骗子。”


他扶住一侧手臂。罗朗代意识到他确实受过伤,整条左臂似乎无法活动,只是虚垂在身侧,那或许正是他没有穿戴盔甲也没有背负长枪的理由。但精灵仍然笔直得像柄长枪。


他微微昂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你跟我去格尔莫拉吗?”




POV 富尔克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罗朗代说。


他们绕过鬼哭队的岗哨,自崖口边放下绳梯。那原本就是调查团为了研究洞窟下的遗迹搭设的。但自坏消息传开,角尊带着人手赶来,罗朗代等人就被禁止私自进入洞窟。“他们说那很危险。”罗朗代抱怨,“我不在乎他们说得那些野兽和怪物,这是我的调查,他们阻止不了我。”


他却停下了。


站在远古倒塌的石柱旁精灵高挑的个头也显得渺小。夜色里暗影之民灰白的脸孔仿佛树荫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他们都不需要灯光来照亮路线,长久以来暗影之民生活在洞穴和地下隧道之中,那是血统带来的独特天赋。没有任何生物比暗影之民更适应夜晚和山林,他们原本该为之自豪,而城市迫使他们承认自己的血统低贱危险,活该被驱赶和远离。


“我以为这是你的梦想。”


说来可笑,生在荒野的罗朗代却是他们中更迫切地寻求共存的一个。他跟随外乡来的博物学家做考察,然后又盼着自己能成为那种人。他专注于已经毁灭的精灵城市格尔莫拉。在那颗稻草色的脑袋下面转着一点天真的念头,似乎一旦证明五百多年前森林之民与黑影之民曾经和平相处过,人们就会认识到正是隔离和驱赶迫使避居山林的暗影之民铤而走险,然后一切就会好起来。


没有那种可能。他想告诉他,憎恶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不会改变,没有妥协。


“我看见他们把尸体抬出去,在半夜。”罗朗代踌躇,接触到富尔克的目光,他看起来愈发不安起来。“我不是说不想去。”他略略抬高声音,又怕要惊动什么似的低下来,“不管遇到什么我都要调查清楚格尔莫拉的真相。我说得是你,为什么突然要调查格尔莫拉,你从来不关心这件事。”


年轻人有双琥珀色的瞳孔,谨慎又忧虑地打量着他。


——是啊,为什么呢。


一个月前他在格里达尼亚的旅馆里醒来。


上一次他在床上醒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富尔克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十岁、十一岁。从他的父母死在外面——兴许是鸟人族,至少其他人这么告诉他,他就再没见过这样白净整洁的床单、暖融融的被窝,或许是床铺太过柔软,他睡得骨头发疼,甚至开始怀念铺上草叶的地面。


那个女孩翘着脚坐在床头,手里转着匕首和一枚果子,刀刃切进果肉的声响湿润饱满。那一定很好吃。他想,火烧似的干渴自喉咙里蔓延,烧遍全身,让他除了一点微弱的呻吟之外发不出别的声音。听到他的动静,女孩抬起头,“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她欢快地说,啃了一口果子。


咀嚼的脆响嘹亮犹如雷鸣。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女孩后知后觉地摆手:“这不是给你吃的。”


她递上水杯,又殷勤地塞过靠垫和枕头让他依靠。“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她又啃了一口果子,“我觉得你喜欢好消息。你运气挺好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只断了一条胳膊。但糟糕的是,治疗师说你的骨头断得哪里不太好,以后可能拿不了枪了。”


女孩有脆生生的孩子似的嗓音,她长了一副在黑衣森林从未有过的怪样,黑色的角和鳞片从皮肤里钻出来,覆盖了脸颊和手臂,在浅灰色的皮肤上泛起粼粼的闪光。“他们叫我恶魔女。”有一回她突兀地说,“是不是听起来还挺酷的?”那时候他们并排坐在避风的山坳里,那是个糟糕的夜晚,没有食物、没有遮风挡雨的山洞,就连仅有的一片空地都在雨后的潮汛里泥泞潮湿。


你是傻的吗?他想问,为什么任由那些人侮辱而不反抗呢。


“你是傻的吗?”女孩叉起手臂,瞪大苔藓色的圆眼睛,“承认我比你强那么难吗?”


在温暖被褥和满室花香的包裹下,富尔克突然发起抖来。




POV 罗朗代




他问:富尔克尼是怎么受伤的?


他又说:我们应该做好准备再出发。我需要考察工具和我的笔记,你也需要护甲和武器。——遇到野兽怎么办?


他的同伴恍若未闻,那副暗影之民的敏锐的尖耳朵跟塞了棉花似的。罗朗代只好闭上嘴。他认识的富尔克固然是个鲁莽又头脑简单的家伙,他会闯进最危险的地方、挑衅难以战胜的野兽,甚至酷爱惹点麻烦,搞得自己狼狈不堪。他有时会来寻求一点篝火和食物,他的衣服上总是沾着难以清洁的血迹,手掌上缠着绷带,脏得像被魔界花喷了个正着,但他在这种时候却是快乐的,他会跟伊莉耶勒讲无聊的笑话,嘲讽失败的敌手,他会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可亲,得意洋洋又自豪。


但这次不太一样。


“我见过那个女孩了。就是他们说‘有着恶魔一样的角’的冒险者。”


暗影之民突兀地停住脚步。“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野兽似的反着光,罗朗代被他吓了一跳,不由得也停了下来。“不能说是我见过,伊莉耶勒见过她,约恩娜让她来看看——你怎么这么在意?”他后知后觉地抱怨,富尔克比他矮上一点,但精灵逼近的神情让他不安起来。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关你什么事。”对方向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开,“与其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仔细看看我们走的方向。我听人说在迷宫深处有宝物,只有走到尽头才能找到。冒险者行会正在四处散播消息,外地人蜂拥涌进石场水车,都是想探访宝物。你总不想重要的东西被外人卷走吧?”


“所以你突然叫上我是为了寻宝?”罗朗代瞠目结舌,“我以为你不相信那种事。”


“我当然不相信。”


“那……?”


精灵沉默片刻,“她会信。”他不等罗朗代问出更多的问题,便抢先迈下阶梯。向上张开的洞穴宛如一张静静等待的巨口,转瞬之间将精灵瘦挑的身影吞噬殆尽,连最后一点月光的残影都没法触及。罗朗代抱怨着追上去。


格尔莫拉是人们与元灵达成妥协之前,由精灵族和人族共同建立的城市。它遵循暗影之民的古老传统建立在洞穴里和地下,在格里达尼亚建立后很快就被废弃了。历经五百多年的岁月和灵灾的侵害,台阶两侧的支撑甬道的石柱已经歪斜,或许有一天格尔莫拉就会永远消失厚重的泥土和石块之下,被森林、草丛和狼群淹没,那正是元灵想看到的。森林的精神厌恶未经它们准许而建立的地下都城,这正是五百年来此地无人问津的理由。在来自乌尔达哈的文物贩子和探险者最先开发此地的时候,格尔莫拉还是个历史上被淹没的名词,即使到现在,他们在悬崖上和一些浅层地表下发掘出足以证明其存在的考古资料,格里达尼亚的角尊仍然闭上眼,假作那座古老城市并不存在。他们也乐于将暗影之民视作不肯合作的野蛮人,破坏了他们辛苦建立的和平。


在暗影之民看来,与元灵的和平不过是在乞求喜怒无常的权力者,忙不迭地清洗自以为的耻辱和错误。


他轻抚石柱上隐约的刻痕,那是某种文字。下次进来时一定要带上拓印的工具。他对自己说,又想埋怨富尔克的心血来潮。


罗朗代抬起头。


他突然意识到,即使以他这样敏锐的耳朵,也已经捕捉不到同伴走动时的脚步声了。




POV 缪恩




某种意义上说,缪恩身为魔女咖啡馆的店主的身份是在她身为冒险者行会驻格里达尼亚的负责人的身份之前的。对很多人来说这兴许没什么区别,陌生人来到这里,寻求食物、饮品、一间有屋顶和床铺,窗台上还摆着鲜花的小房间舒缓奔波的疲倦,顺便再挣点外快;而想要离开黑衣森林的好奇的年轻人——不多,但也并非绝无仅有——会来寻求她的建议,炎热的沙漠都市乌尔达哈或许会有兴趣接收一位陌生的访客,在那里的莫莫蒂女士同样热情且经验丰富。


但在有些时候,譬如眼下这种,她知道自己该旅行作为商人的本职:


催债。


女孩提着长枪,短小的皮甲勒出纤细腰身。当她走进咖啡馆时房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那并非因为她深色的漂亮脸孔和训练有素的姿态,女孩的脸颊旁取代耳朵的是一对向前伸出的尖角,鳞片从头发的遮掩下一直向前延伸,覆盖了下颌纤细的轮廓。从大御灵祭典之后她收到角尊欣赏的程度与诡奇的相貌一并承认众人关注的焦点。等到闹鬼庄园的事情传开更是如此。


“欢迎你回来。”她向女孩伸出手,“我听说了你在静语庄园的事迹,恭喜你平安凯旋,芙琳德斯。”


女孩抓了抓脸,咧嘴一笑。


缪恩静静地吐了一口气,她礼貌地放低了声音,没有让这有损于英雄形象的谈话落入第三者耳中。“冒险者行会为你骄傲,年轻的朋友,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不偿还我之前一个月的房租。你的朋友在一周前溜走了。我不想说这种怪怪的话,但从后窗跳走不是文明人的结算方式。”


“他跑了?”芙琳德斯惊讶地喊起来,“不是,等一下,他应该要付房钱的!”


“很遗憾他没有。”


女孩的表情在一瞬间凝滞。她气得要骂人,但最终还是抑制了那不礼貌的冲动——至少不是在缪恩面前。女店主揣度她的表情,她对发生的一切没那么惊讶,倒显得有点哭笑不得。


她用那只小手遮住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次。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我是说,她至少也该告诉我他去哪了?”——在她救了他的命之后。她读懂了女孩未尽的台词,毕竟察言观色对一名专业与人打交道的女性而言是重要的技能,然而,一如既往,她并不总能给出对方想得到的答案。“其实,他确实给你留了字条。”她斟酌着语气,“只不过未必是你想看到的。”


她从柜台下找出那个小小的纸卷,递到女孩面前,“我想,他可能有点不加修饰……”


女孩迷惑地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小便条,只看了一眼,就爆出一连串咒骂。“他让我滚?”她困惑又愤怒地抬高声音,“去他妈的,那个混蛋脑子被摔坏了吗。”


“男人。”缪恩结论似的说,哪怕被一个姑娘从山里独自一人带回城市,为他租下温暖房间、又请来幻术师治疗,他还要嫌弃对方没有给他留面子。“芙琳,你做得够多了。”


女孩皱起眉,“抱歉,缪恩,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足够的钱给你。”她翻弄着钱包里的一把零子,冒险或许给她带来了快乐和与众不同的生活,但显然并没有带来足够的财富。精灵女士按住她的手。“等有一天。”她柔声说,从她的指尖摸走一枚硬币,“我把这算作订金。”


“你真好。”女孩无精打采地说,破解一桩疑案的喜悦从她脸上消失一空,她要了水和面包,捧着那些廉价食物盘坐在角落里。缪恩同情地看着她,她还年轻,年轻人的事总是很难说清。然后她看到诺基洛·玛露基洛走到芙琳德斯面前,拉拉菲尔的嗓门又尖又亮。


“年轻的女士,”他大声说,“你知不知道,最近黑衣森林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座迷宫突然出现在了森林的地下深处!”




POV 芙琳德斯




她鸦青色的刘海还坠着水珠,湿淋淋的粘在额头上。黄昏前刚下过雨,森林里潮湿的水汽汇集成白蒙蒙的浓雾,浸透了她的皮甲和手套。她该听从父亲的建议在石场水车多留一晚的,但鬼哭队的负责人说得很急。他带着那种精灵式的慢吞吞表情礼貌地说“如果你乐意的话”,意思就是“你他妈最好立刻给我出发”。


——这是一种格里达尼亚的生存智慧。


所以父亲不喜欢格里达尼亚,他在年轻时也几次申请迁往那座繁盛的城市,但等待遥遥无期,元灵的意志又太过于难以捉摸。最后他选择回到家乡,经营他贩卖豆制品的老门面,再后来,他捡到了一位妻子和一个女儿。


“你甭管那些家伙。”他劝说,一边往女孩嘴里塞吃的,堵得她呜呜直叫。如果可能他宁愿芙琳德斯留在家里,兴许继承他制作豆酒和豆汁的事业,但女孩对两者都不感兴趣。那是她母亲的血脉,冒险、远航。“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找到你母亲出发的地方,属于你自己的家乡。”


“黑衣森林就是我的家乡。”女孩回答。


它也许不够友好,但已经足够慷慨大方。


富尔克不会这么看。她原本不打算再想起这件事,但思路还是忍不住飘向同一个方向。那张字条,她意识到这是富尔克第一次以枪或讥讽的语言之外的方式与她交流。暗影之民的字迹意外的工整,像个孩子。但她能想起他愤怒的脸,瞪大的粉眼睛,像姑娘们会插在头上的那种小花。他们最后一次告别不太愉快,富尔克指责她多管闲事,说他宁愿在悬崖下面喂野兽也不乐意躺在格里达尼亚的旅馆里。“旅馆有什么不好?”她反驳,“你只是生气自己可能变成一个残废而已。”


“残废不值得活下去。”


“鬼扯。”她拍了桌,把带来的新衬衫和水果一股脑地砸到床上,暗影之民抱着头躲避,藏进了床铺的一角。他看起来那么纤细,肩膀和手肘的骨节清晰可见。伤口削弱了他的肉体和精神,让他与初见时枪尖般锋锐的青年判若两人。她想起那个闷热的下午,她才刚从幻术师的洞窟里溜出来不久,金属交响的鸣奏让她心旷神怡,深色皮肤的精灵冷笑着挽起枪花。在那一刻有什么火星似的东西在她胸口溅开,她凝视迫近的枪尖,锋利金属上的一点亮光,和逼视着的那双眼,胸口的鼓动带着一股热流淌遍全身,让她兴奋得浑身发抖。在那一刻她意识到,那就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战斗,想要获胜。


富尔克从来没说错,让她踏入枪术师行会的大门的是老师伊维因,而迫使她追逐、学习、一次次挑战自己的却是那个初见时凶恶又优秀的暗影之民。她必须要否定他,一如他要否定她一样。


她在巴斯卡隆的小木屋前停下来。雨又下起来,她的陆行鸟咕哝着抱怨,要求温暖干燥的鸟房和一份宵夜。这样的天气不适合继续前行,离开大道森林里的小路会更难走,灌木和杂草会绊住鸟儿的长腿,她心里清楚,哪怕她不爱惜自己的旅行搭档,也没有多余的钱再购买一只代步。


退伍老兵的酒馆从来狭小冷清,除了偶尔路过的冒险者这里显少有人经过,有时候芙琳德斯会怀疑巴斯卡隆怎么维持他的酒馆,但酒馆老板只是微笑,“这也是生存的勇气啊。”他喝得半醉,语气却格外清醒。


但今夜不同以往。


他先是看到鬼哭队的卫兵围坐在桌前,与他们僵持的暗影之民脸上沾着血迹。她溜到吧台前,巴斯卡隆对她耸耸肩。“又有人陷在那个地下宫殿里面,这个礼拜算下来已经三四个了。”


“你们没有通行证,就不该去自找麻烦。”其中一个鬼哭队员慢悠悠地说,他的长枪倚在墙角,“要是有人找到尸体,而且乐意把它抬出来,我倒是可以通知你。”


芙琳德斯一拳捶在桌上,“丢人现眼!”




POV 巴斯卡隆




第一次见面,女孩问他:“为什么你要退休呢?你看起来也没那么老。”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大概就是说给每个人听的那样。潮湿的丛林在清晨过分寒凉、他站得太久,这样下去怕是晚景凄凉,得在老到不能动之前攒攒棺材本。小姑娘不大信,撇着嘴嘘他。然后她又问:“你觉得现在的枪术师行会,还有米斯塔尔那样的勇气吗?”


他沉默了。


“伊维因很喜欢你。”他最后说,“在他看来,你是有勇气的女孩。”


她与众不同。这种不同不仅仅体现在她的外表上——当然,那妖异似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她该在小时候受过不少苦。黑衣森林是个排外闭塞的地方,人们很少见到新鲜的人和事,每日里操心最多的不过事林子里的果实、狩猎道上的足迹,还有时而来骚扰的鸟人族。他们不喜欢也不接受,无论是陌生的人还是陌生的事,他不难想象女孩是在怎样窥视怀疑的目光下成长的,就算坐在这个酒馆里,巴斯卡隆也能意识到什么样的目光落在她背上。但她并未受到影响,她成长得快乐、自信,在退伍兵一生的时光里遇到过各种男孩和女孩,所有最优秀和最聪明的那些,在同样的境地也不会做得更好。


他看到女孩和富尔克见面。黑影之民溜进来的样子像只小心翼翼的猫。他一开始没认出那张脸,但很快记起那双丁香色的瞳孔,当他还在部队服役时偶尔会回到行会探访,他记得男孩溜过墙角悄无声息的样子。“他有天赋。”刚刚成为会长的伊维因对他嘀咕,“但我总有点担心,他的眼神让我不喜欢,想得太多,懂得却太少。”


“你是会长,踢他出去。”他玩笑地回答,尚且不知自己预言了将来。


那是个问题。他想,或许他该把精灵踢出去,除非他学会对行会和年长者有一点尊重。然后他看到女孩和富尔克在房后练习,长枪交击的辉光在深夜里交替闪烁。他或许会学到一些。他又想。


女孩在高个子的男人们面前毫不退缩。他喜欢她这点。


她背在背上的长枪比她自己还要高出两头,但也就堪堪达到精灵们的身高,士兵彼此交换着视线,他们显然知道她是谁,行会总有消息传出来,而鬼哭队负担着格里达尼亚及周边地区的安全,理当关注所有人。那让他们不至于轻举妄动,巴斯卡隆庆幸地想,这样他就不用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士兵中的一个开了口:“我们的职责是守住洞口,其他不关我们的事。”


芙琳德斯叉起腰,“你们所谓的看守洞口就是坐在酒馆里喝着蜂蜜酒嘲笑别人吗?”


这就有点过分了。


巴斯卡隆站起身,他得在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之前拦住这些人。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正在哀求士兵们的年轻人拦到女孩和鬼哭队之间,“我认识你,女士,你是他们说的冒险者。”他方才认出那张脸。他该认出来的,罗朗代和他的年轻助手常到酒馆里来,买一截长面包、两桶淡啤酒。


他有个姐姐,约恩娜用她的工作换取在酒馆里的食宿,她是个能干的好姑娘,只不过黑影之民的漂亮姑娘想在森林里找份正经工作总是很难。


芙琳德斯微微皱眉,“所以,你这是希望我做什么?”


“我的朋友,你应该认识他,他叫富尔克。”


女孩瞪了他片刻,从背囊里抽出一份文件。“你们要的东西。”她对士兵们挥了挥,“我们这就走。”




POV 富尔克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那声音蛮大的,特别是在漆黑、寂静的房间里,声音在石刻的墙壁和天花板之间回荡,变得黯哑低沉,隆隆作响。他听到走廊深处传来刮擦声,是猛兽的利爪踏着地板。凶猛的掠食者逡巡而过,搜索悬而未决的夜宵。


他的胸口跳得发疼,脑后紧贴着的是一片冰凉。


该不该承认呢?那正是恐惧的臭味,他闻到那种味道,在商人的店铺里、在等待判决的囚牢里、在山丘和悬崖边缘,在柔软温暖的、那座他不该踏入的城市的小房间里,他一直嗅到同样的味道,冰冷、腐朽,好似从身体深处泛出,始终如影随形的噩梦。


他以为他已经忘却了。


但它们还在,而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他的手里没有长枪,身上没有铠甲,所有保护他、安慰他,让他与那个被丢弃到野外瑟瑟发抖的男孩彼此割裂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仍然回到所有一切开始的那一刻,嘈杂的脚步声、那些窃窃私语,他看到伊维因在人群外看着,人类男人的个头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瘦小,他皱起眉、有一刻欲言又止,但最后,就和所有人一样。


他什么都没做。


富尔克意识到在那一刻他被从里到外的剥空了,他的家庭、他童年里的梦想,他曾经相信过的一切,所有构成自我的想法都被碾碎。“我会回来的!”他对那扇紧闭的大门咆哮,守卫的士兵冷眼瞧着。这不是他们见到的第一个被元灵驱逐的可怜虫,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连最初那种又怜悯又恐惧的好奇也已经消失,他们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盼望换岗的同事早点出发。


毁灭,或者死亡。那是他仅剩的一切。


富尔克深吸了一口气。是的,那是他仅剩的一切。他挺直脊背,受伤的那条手臂隐隐作痛。他断了锁骨,韧带被从骨骼上活生生撕下。这种伤不会复原。治疗师说,他当富尔克是另一个冒险者,劝说他放弃冒险生涯,在格里达尼亚有不少别的工作可干,比如弗弗茶可能会需要有人帮助他照料药圃。他想大声嘲笑其中的荒唐之处,想要质问他为什么城市的守护者到现在还没有冲进来把他扔出去,那些苛刻、疯狂的元灵应该气愤尖叫得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才对,难道他连被驱逐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他迈开脚步。


与罗朗代分开的地点在两个拐角之外。地下宫殿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是个危险的地方。这是件好事,他不用另外去寻觅解决问题的方法了。但他希望罗朗代顺利逃脱,那年轻人没有多少战斗经验,他的心思都专注在墙壁和地板的纹刻上。他或许不该骗他。富尔克想,他从来没有真的打算找到什么宝藏,或者罗朗代想要的答案。他不关心五百年前的祖先,也不在意今天之后的任何事。


蜥蜴从黑暗中探出长满鳞片的五个头来,张开的獠牙里淌出带血的粘液。他注视着那混浊的黄眼睛,那是他即将拥抱的命运。


长枪在黑暗中泛起光。


他喜欢枪刃回转的弧度,带来的呼啸般的风声和光亮。她的动作赏心悦目,她拥有最好的训练和天赋,让长枪在她掌心里仿佛活生生的猛兽,刺穿怪兽厚重的鳞片。野兽哀号着缩了回去。


她跳到他面前,深色的瞳孔瞪得溜圆:


“你没付旅馆的房费。”她说。




POV 芙琳德斯




那不是个很好的开头,但芙琳德斯一时没法确定哪件事让她觉得更可气:是富尔克觉得享用她的好意理所当然,还是他竟然会蠢到想找死。这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打架,从离开巴斯卡隆的酒馆开始,直到她眼看着黑影之民像被蛇蛊惑了的小雀鸟似的,向那注定的命运走起。


富尔克望着她,似乎是被她的质问弄懵了,“我以为你付过。”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想得美!”芙琳德斯把枪一摆,“你得还钱!”


受伤的野兽发出尖锐嘶鸣,她立刻丢开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埋怨,一把扯住富尔克:“快走!”


那或许是另一个错误的决定。


当他们跌落破损的石阶,相继摔在湿滑的苔藓上时,富尔克的表情看起来像在控诉。“至少我们摆脱那东西了。”她辩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对方肚子上。她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脏污,“你不会真的想让那家伙吃了你吧?”她哼了一声,“懦弱。”


“才没有。”


富尔克仰面朝天,咕哝着回答。他看起来糟糕透了,泥水脏污了衣襟,苔藓和蛛网黏在脸颊和耳朵尖。芙琳德斯忍不住伸手去摘,他扭开了脸。


“那你倒是说说而已,你离开格里达尼亚跑到这种地方,连一柄枪都没有,还拖着一条受伤的胳膊,也是你所谓的勇气的试炼那种东西吗?”


富尔克变了脸色,“不关你的事。”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你也闹得够了吧。”


野兽的咆哮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与精灵对声波的敏感不同,芙琳德斯生在体外宛如骨骼般的双角都是她的听觉器官,当她把那对角贴近墙壁,微弱的震动告诉她,或许是失去了耐心,也或许是受伤让它退缩,追捕者已经渐渐远离,那足以撼动地板的沉重步伐向着另一条通道蜿蜒而去。


富尔克挣扎着侧过身,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撑起自己,靠在墙上。他皱着眉,女孩熟悉那气冲冲的表情。


“我和伊维因谈过,关于你被赶出格里达尼亚的那件事。”她不顾富尔克越发难看的脸色,“他觉得很抱歉,没有在那时好好调查清楚事情的经过。这次让你留在城里养伤,伊维因也帮了忙。”


“别再提那个家伙——”


“但我一直想说的是,不管其他人做了什么,你确实偷了东西不是吗?”女孩抬高声音,“那些人没有得到惩罚是错的,但杀掉其他并不认识你的枪术师能解决什么问题?自私、偏狭不是勇气,杀死一个人也不是勇气,你只是在发脾气而已。陷害你的人或许是人渣,但你也只是个懦夫,连承认自己错了都不敢。”


如果是以前,富尔克或许已经挺枪刺来。他的战技华美独特,如云涛和水雾奔涌流淌,那或许是他狂热训练的结果,也或许是天赋才能的本质显露。他有令人嫉妒的资本。伊维因惋惜地承认,如果他有机会,或许会成为下一任枪术师行会的会长。


但留在这里,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赋。


“你这个懦夫。”她在精灵身边跪下来,伸手擦了擦他脏污的脸孔。在黑暗中他的模样模糊不清,但芙琳德斯依稀看得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行会训练场摇晃的油灯下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你觉得自己是个枪术师?”他嘲讽地挽起嘴角。那是火焰,点起新的燎原。


她的手指向下滑动,触到那微笑的痕迹。


“胆小鬼,你连有人关心你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敢承认。”




POV 富尔克




漫长的等待让他不耐烦起来。


通往北方的道路益发冰冷,这种寒冷自灵灾之后持续了几年,北方的国度伊修嘉德被冰雪覆盖也有这么久了,头几年还有农民逃出那里,现在也日渐减少。富尔克听说从库尔扎斯到格里达尼亚的大片土地被风雪和从更寒冷的地方迁徙来的野兽占领,道路荒芜废弃,已成死地。


他在岗哨前徘徊,丝毫没有注意守卫好奇的眼神。


从那一晚——不,确切地说是第二天,芙琳德斯将他带到巴斯卡隆的酒馆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她留下用于治疗的药水——标明了价格;巴斯卡隆宽容地分给他半个房间,他在工具间里搭了两块木板,拿来一张半秃的旧熊皮,代价是他要每天帮酒馆捡柴禾。所有这些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谈妥了,女孩抱着胳膊上上下下审查了一番,满意地催鸟离开。


想到这个,他更心浮气躁。


他没法不去回想那个夜晚,那个印在唇角的亲吻。女孩的嘴唇温暖干燥,有一点蜂蜜的甜香,还有一点酒气。这是什么新的玩笑么?他想发火,但是什么都说不出,因为女孩紧贴着他。她身材娇小,暖烘烘地散发着热气,当他伸手抚摸她的鳞片时女孩没有拒绝,那些鳞片沿着脸颊的线条向下延伸,覆盖侧颈和喉咙,吞咽的涌动挤压他的指尖,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黑暗里泛着光。


“为什么?”他问,但没有得到回答,当女孩歪过头,任由他粗糙的手指擦过她的角,答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眯着眼,似乎在倾听皮肤与骨质彼此摩擦的细微响声,那些坚硬的浮凸纹路仿佛刻印,在他指尖留下痕迹。他几次从梦中惊醒,那种触感仿佛始终留在他的掌心里。


他打了个哆嗦,连忙推开那种幻想。


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徐徐的人影从森林中显现,女孩骑在鸟上张望着风景,阳光无遮无拦地照亮她鸦色的短发,风伸出轻柔无形的手指,把它们拨开。富尔克看着她,他似乎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她。他观察她的动作、判断她的力量和速度,但那是作为战士,他意识到女孩有双漂亮的小手,她的腿纤细笔直,即使包裹在那样粗笨的皮靴里也令人眩目。


他突然忘了自己等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留下的药没有用。”他说,然后立刻后悔。


芙琳德斯好奇地打量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就为了说这个?”她看起来有点困惑,“我可以再去找找。但说真的,你说这个就好像小孩子哭着说‘妈妈,我的糖果不见了’,振作点好吗?”


富尔克为这调侃绷紧了脸。“我不是为这个。”


女孩眨了眨眼,“那你是来送行的吗?”她诧异地笑起来,“是谁告诉你我要走这条路的,伊维因肯定会不高兴。”


“你还在为那个家伙干活。”富尔克瞪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容忍那些人。他们不会因为你是个女孩而对你更宽容,你告诉过我那些话,可是为什么你完全不在乎?”


“因为格里达尼亚不过是世界的一角,而我相信这世界上有更多更好的人可以期待。”陆行鸟在她的缰绳下发出一连串轻柔的鸣叫,她贴近精灵,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掌温热结实。


她微笑着压低声音:“别怕他们,胆小鬼。”


富尔克一把抓住她。“为什么?”他问,声音中的迫切连他自己都听得到。他想要一个答案,或许能解释那晚发生的所有事,在阴冷和泥泞中仅有的一点温暖,他以为那意味着什么。


女孩推开他的手。


“你问过这件事了。”她踢陆行鸟的羽根,督促她的搭档迈开脚步,“给你个建议,别问女孩子这种问题。那肯定不会是你想听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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